不变的马蹄声

晓木看着窗外的树林，轻轻叹了口气。此时他已沉浸在马蹄声不断的回忆之中。

其实，说来也怪，红枣就是在那个冬天离奇地闯入晓木一生之中的。

那年，晓木才刚刚十六岁。独自生活在乡下的一座小木屋中。他身形高大，又平又宽的脸上是大鼻子和有神的一双眼睛。在冬天的某日，他坐在靠窗的桌边，津津有味地读着一份捡来的旧报纸，窗外已近黄昏，火烧云在山顶来回滚动，树林中的枯枝被照成金色，晓木的门前也是金黄一片。突然，晓木听见门前传来一声闷响，抬起了头，只见院中一匹毛色火红的马驹躺在他家门口。他赶快冲出门，将马驹抱进了家，细细看了看，这是匹野生的枣红马，应该不满两岁。它很瘦，肋骨很明显，腿也显得特别长，特别细。晓木本想着喂点牛吃的干草丢回去得了，他家养不起马，但想着想着心肠一软，就这么养着了,而且一养就是好几年。

嗒嗒嗒，嗒嗒嗒，是红枣在跑。

那匹马名为红枣，毛色鲜红，四只蹄子上有点白毛。经过晓木这几年的精心照料，变得肌肉丰满，皮毛亮丽，走在路上能引得不少路人的目光。城里的人都知道晓木家的那匹好马，每次晓木来卖菜时，红枣就驮着他，他不在时，人们谈及马都要说：“晓木那小伙子家的马好啊，每天蹄子嗒嗒嗒跑过来，嗒嗒嗒跑过去的，多好！”

原本红枣这匹马是匹令人骄傲，令人欢喜的马，可战争爆发了。

晓木骑着红枣从集市上回来，往常灿烂的笑容不知去向，红枣的蹄子也沉重了许多，像蹄上有千斤重似的。晓木得去参军，然而红枣呢？红枣的草料不会有那么多，再说它不可能在家中待那么久，还没有晓木的陪伴。

嗒，嗒，嗒，嗒，嗒，是红枣在走。

红枣被牵到了马市。晓木想，卖掉吧，卖掉吧，卖给一个富翁好了，卖掉，卖掉，卖掉红枣。

看见红枣的人都有些惊喜，匆忙赶入马市，悄悄跟在晓木身后。

在马市上，晓木写好了价格——很便宜，找了个人不多的角落，把红枣拴着，要卖了。忽然，他看见红枣的蹄上少了一块马蹄铁，急忙跑出马市，想着：没有马蹄铁怎么行？一定是掉路上了，又或者忘家里了。他跑着赶回家，马蹄铁果然就在桌上，一定是几天前忘了。晓木拿了马蹄铁，赶紧往马市跑。

回到那个角落，晓木呆住了。

红枣不在那里。

红枣被偷走了。

晓木发疯似的往街上跑，边跑边望，同时不忘把马蹄铁拿好。他叫着，推着，问着，找着，跑着。他找不到红枣，他哭了，眼泪滴在手中的马蹄铁上。

啪啪啪，是晓木在跑，没有红枣的蹄声。

多年后，晓木依旧在部队里，而且靠好运气和好战术，只受了一点伤。但是一到了休息时间，他的脑海里就充满了他那匹枣红马。红枣啊红枣，我想听到你的蹄声。

它还好吗？是穷人偷了它吗？它不会是被杀了吧？……不，不会的。不，万一……不会，一定不会——它肯定还活着！肯定！

好像老天可怜他，晓木听到帐篷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蹄声。他猛地冲出帐篷，看见一匹栗色的瘦马斜靠在松树干上。晓木跑上前,用手轻轻扶摸着马的背，一种直觉告诉他，这是红枣。

“红枣！红枣！你是红枣！红枣你怎么成这样了？”

红枣深情地看了一眼晓木，好像在和晓木告别。然后就垂下了头，倒下了。

晓木的心停跳了一拍，他扑到红枣身上痛哭，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个马蹄铁和几根钉子，给死去的红枣装上了马蹄铁。

好多年又过去了。

晓木对着玻璃看看自己的皱纹，转头摸了摸自己种的红枣苗，趴在桌子上。

嗒嗒嗒嗒嗒，他听到是红枣在奔跑。